之前一直纠结要不要在网志里加开一个ACG分类,可是这样感觉很不文青……(与我精心挑选的封面气质不符)
可是问问自己:装成一个不谈动漫的文青到底好在哪?
好像也没有。或许能让人感觉很高尚又优雅,但这偶包未免太绑手绑脚了。
而且谁说文学哲学就比较高尚,但动漫就没营养呢?这种看法本身也是个没什么根据的意见。(不管什么领域都有神作跟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平等地)
所以,让我们抛开矜持,新版面的第一篇就让经典的EVANGELION打头阵吧!
依照创作时间先后,事实上庵野秀明的电视版福音战士才是原版。
很久以前我就看过电视版了。后来连剧情大窜改的新剧场版*3也看了。(今年据说还有第四版的「终」,真是够了!……)
唯独还没拜读过漫画版。
因为当年它出太慢了,我还以为要断尾了,等着等着都等到忘记。一回头原来2013年就完结篇了!
反正论文也是写得闷,就想说来补完EVA一下。
意外地,漫画版剧情描述比动画完整且细致个大概10倍左右。各个细节都有顾到,完全不会给读者有种「嗯?你是谁?为什么出现这个人?」「这个人为什么讲这句话?」的不连续感。(当然也有不少人认为这样比较有挖梗的趣味)
用学术写作要点来说就是:说明很得要领,连非本科的大学生都能看懂!
举例来说,光是第一集,主角真嗣首次坐进初号机爆走的剧情:
动画的处理就是一道光,然后真嗣感受到疑似妈妈的气息,就同步率飙升→爆走。
我一直以为是母子重逢的感人时刻。
可是漫画版完全不是这样。其实是真嗣感受到母亲的存在,可是睁开双眼一看,居然是面目狰狞的EVA要给他熊抱!!!!于是「这不是我老母!」之吓到爆走。
我当下看到真的是笑死。(太合理了!)
说认真的,这种亲切与恐惧的双重感受,实际上跟一般母子间情感的矛盾性非常一致:对孩子来说,既存在着对母亲怀抱的依恋,也存在着遭母亲控制的恐惧。
河合隼雄在诠释日本传说中会抓走孩童、吃掉孩童的山母时,也曾提到类似的观点。总之,这诠释非常精神分析,也非常深刻!太棒了!(起立鼓掌)
所以,在我心目中,就像夜妖/莉莉丝*取代了亚当一样,我也决定让贞本取代庵野去了。
让贞本EVA成为原作吧!
*Lilith,原本希伯来文意指「夜间的造物」或者夜鹰、鸣叫的猫头鹰等。是上帝以泥土造给亚当的第一个女人,但她不愿臣服于亚当,后来跟天使长Samael(后来的撒旦)私奔逃出伊甸园,变成第一个魔女。(原来如此,是跟天庭第一帅哥私奔了啊!可以理解!www)from wiki
将人类比喻成魔女的后裔其实满有趣的,人类确实是不愿意服从于大自然控制,始终想尽各种方法(魔法般的科学)反客为主的一群生物。
【1.1 碇源堂】
我觉得如果说整个福音战士里个最大的谜,大概就是:
「碇源堂到底为什么这么受这些女科学家欢迎???」wwwwww
不只碇唯被他煞到(虽然不是他主动的),连赤木直子与律子母子也沦陷,甚至还影响了超级电脑MAGI的运作。这超人气真的是超难理解……
当我读到最后一集,看到碇唯跟源堂相遇的关键时,碇唯说:「他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可爱!」……
我认真地找,只找到下图这张看起来比较正常的笑容,但要说是可爱也……?
看来贞本也有点难示范一个「笑得很可爱的碇源堂」。应该真的是碇唯情人眼里出西施无误。
是这种感觉吗?让人有点想叫警察……(图片来自宅宅新闻)
看来追溯起人类获得救赎的关键,原来是天才科学美女少根筋的瞬间????
从动画跟漫画双方的剧情来看,碇源堂吞下亚当,还大开绝对领域,这是个动画版里面也没有的东西。
在补完仪式开始时,我们可以看到初号机被叼上天的画面,其实跟基督教的末日审判基本构图一致,也就是神之子被钉在十字架上,而天上有天使们吹响了号角。换言之,补完仪式事实上正象征着末日审判的来临。
碇源堂本来想藉由亚当(地球的生命之卵),跟绫波零(注入莉莉丝*的灵魂、但顶着碇唯肉体的复制体)结合,好与死去的碇唯融合。
不料绫波零想起了她与真嗣之间曾经的记忆,直接拒绝了碇源堂,转身就追寻她的真爱去了。
到头来,碇源堂也是个悲哀的男人。遇到碇唯之前不知道何谓爱、何谓爱人,可是碇唯死后,他还是没学会爱人,只顾着嫉妒真嗣占有妻子,他也没有将碇唯那里得到的爱,再给予任何人。
碇源堂曾说「我自问神你给了我光,为何又要夺走它?」,可是他未曾想过神搞不好不是夺走她,而是希望他把这道希望的光发散出去。(对照碇唯,事实上为了人类的未来而死,是全作当中最大爱的人)可惜源堂不是这样想的。
碇源堂事实上是本作里最幼稚的人。虽然他叫真嗣要长大,但其实是他无力使自己成人。他就这样紧抱着曾得到的爱,不愿放手也吝于给别人爱。
就算是看似备受宠爱的绫波零,事实上也只是为了他朝向碇唯的手段才被珍惜着。
这也难怪绫波零说她一直觉得自己像个空洞的人偶,内在很空虚,因为碇源堂给她的爱,确实是透过她看向别人、作为手段而非目的的虚假之爱。这一点在其他被利用的女性身上,也是一样的。(康德伦理学的大忌啊!)
因此,在补完仪式中,所有人都如愿见到自己想念的对象,绝对领域崩解、共同融为一体的时刻(上天堂)。被濒死的律子开枪射杀的碇源堂,虽然如愿见到碇唯,但最终没有化为LCL就断气了。
这暗示着,碇源堂的绝对领域纵使没有亚当,也(难以接纳他人)超级顽强。而且这个结局从耶稣强调人们要彼此相爱的谆谆教诲来看,不能说不是一种神的惩罚。
【1.2 碇真嗣】
贞本EVA还有一个点比动画版好得很多,就是对主角真嗣的描写也比较具体而深刻。台湾维基上面写说比较主动,我倒不这样认为。
动画版里面的真嗣,大概就是个各种逃避拒绝的苍白虚无少年。到底在逃避什么,导演也没交代清楚。
可是,漫画版细密地解释了这个孩子怎么会变得这么消极的脉络:失去了至爱的母亲,又遭父亲抛弃在亲戚家,亲戚甚至还在庭院里盖一个小屋给他,美其名是给他独立房间,但实质上是高规格隔离。
有无说明的两个版本,差别在哪里呢?
就是贞本版EVA向我们示范了一个孩子不可能打从出生就这么负面又消极,但是周遭的人要是持续这样冷漠以对,他最终就会杀死自己的心,变成一个期待世界毁灭的种子。(这一点在诸多研究随机杀人事件的心理学分析中也有提到)
相反地,若有人真心相待他,纵使一开始还是会被他的绝对领域隔绝在外,但埋下的种子还是可能发芽,最终翻转这种毁灭性的悲观,变得坚强而茁壮,恢复他爱人的能力。
正因为有过那些曾经关心他的人,代替了没用的碇源堂给了真嗣希望,所以才能在LCL海中与母亲的相遇唤醒了这一切,让他决定让一切都恢复原状。(类似的观点羽海野千花《3月的狮子》也有)
这些说明非常关键,最后也才能导向勇于面对个体性差异的世界,使一切恢复、四季归来。
说真的,比动画版围起来鼓掌兼恭喜还让人感动!(鼓掌那个我真的是问号???)
在补完仪式进行时,SEELE的老人们曾说以这个有缺陷的自我的初号机驾驶员为神之子,也算是神的旨意。
确实,比起完美的耶稣,一个懦弱而经常想逃避现实的少年难道不是更适合用来隐喻我们这些凡夫的救赎吗?
【1.3 渚薰】
会造成腐女们暴动的隔壁借肥皂跟换气过度的嘴对嘴急救(?),这两个细节也是动画里没有的。
相较于动画的渚薰给人一种温柔、优雅、超龄而神秘的感觉,漫画的渚薰则是个狂妄嚣张、有点反社会的少年(屁孩)。差很多,害我当下以为自己走错棚。www
而且漫画对两人关系的处理也比较露骨,有可能是当初动画版上映时,一般大众对BL接纳度可能还不够高,所以没能直接演出来。不过两人的关系在后来新剧场版Q 的四手连弹总算是表现出来了。(而且渚薰帅度还邪恶地加倍了www)
据说庵野秀明一开始设定渚薰是理想化的真嗣,也就是真嗣的潜意识中与表现于外的自我(Self)对反的人格,也就是精神分析学派的荣格(Carl Gustav Jung, 1875–1961 )所提出的「阿尼玛(anima)」的概念。
说白话一点就是「精神上与自己互补、使自己的人格完整的理想情人」、「原型」。(女性的话则是称为阿尼姆斯(animus))*
*荣格原本的设定是男性的原型就对应阴柔的阿尼玛,女性则是对应阳刚的阿尼姆斯。不过这种受到阴阳二分的刻板印象影响的说明,可能很难解释这世界上各种不同类型的爱情。因为男性也可能喜欢阳刚的对象,女性也可能喜欢阴柔的对象。所以在此回归荣格个体化历程的宗旨:一切的追求都是为了与自身和解,朝向更高的自我进化。因此,爱情也是一种自我了解、朝向更完整人格进化的过程。
庵野的这个构想,动画采用的比较多。
同时「阿尼玛与阿尼姆斯」的这组概念,实际上源自柏拉图《飨宴篇》中,由古希腊喜剧作家Aristophanes所描述的球型人传说。
这传说很有名,满有趣的,容我暂且离题聊一下:
人原初是个球型的人,两个脸,四个耳朵,四对手与脚,生殖器也有一对。可是因为企图造反、取代诸神。所以宙斯决定将人切成两半,命阿波罗把切开的皮肤拉到肚脐绑好。将人的头转向切面,好警惕我们曾犯下的错。
可是被切开的人们,本能地不想离开另一半。于是彼此紧抱着直到其中一方饿死,然后又四处跑去跟别人抱在一起,重复同样的行为,直到死去。
宙斯心生怜悯(虽然是他弄出来的,而且可能也怕人都死光,诸神就没人祭祀上贡了),于是将人的生殖器转到前面,让男女拥抱得以繁殖,同性拥抱则能得到满足,好专心于其他工作。(the Symposium: 189e-191d)
因为曾被分成两半的结果,使得我们终身寻找着失落的另一方。虽然只是个传说,但它以神话的方式说明了我们在潜意识当中不断寻找理想的另一方的冲动从何而来。
对真嗣来说,他与动画版的渚薰相遇确实是发现自己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的喜悦感,一种自然而然就与对方同步的亲切感。
不过,漫画看起来完全不是这样。真嗣一开始超讨厌渚薰。
(或许有人会解释这种讨厌本身也藏着喜欢,但我觉得这有点像变态合理化性骚扰行为的托辞,让我们尊重一下真嗣的讨厌,毕竟漫画版的渚薰真的满白目的。)
虽然我觉得漫画版最后要衔接真嗣发现自己还是喜欢渚薰这一点有些辛苦。而动画版或剧场版的描写方式确
实可以顺利接上真嗣喜欢上渚薰的理由。
可是,动画版的处理也会损失一个剧情上重要的关键点:使徒是为了了解人心而来。
漫画版的渚薰的暴力与中二,实际上是表现出不了解人类的特质。
他就像个未经教养过、原始而自然之化身,任性妄为、直接而残酷。换言之,没有任何伦理与道德束缚他,翘课也好、擅闯NERV也好、掐死一只流浪小猫也好,都是想做就去做了。所以SEELE的老人们称呼他为掌管着自由意志的「自由天使」(Tabris)。
所以他觉得真嗣的矛盾很难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就好了,想那些要干嘛?可是一旦出现好奇心,就产生了执着。
渚薰开始很难接受为什么真嗣把身边的人都当成朋友,为他们流泪悲伤。甚至明明一无所有了,却还是拒绝了自己。(就像第二个零对渗透进她内心的使徒所说的「看到我们这么多人,你只是不想要孤单一个人吧?」,在被真嗣所拒时的渚薰也是如此。他感到寂寞而受伤,可是面对真嗣的避而不答,他却没有读出真意。)
在他的好奇心驱使之下,渚薰渐渐地开始有人的色彩。走到这一步,他的期望就已经跟SEELE的老人们的目标(大家一起变成LCL海,或者也能看成回归集体无意识的状态)分道扬镳,进一步埋下了他最终必须死亡的伏笔。(这里也可以从佛教的十二缘起当中的「受、爱、取、有」的结构来说明这种情感上的变化:因为对遭遇的事情有了感受、因此产生贪爱、然后就想占有那个没有的东西(取)、驱使这股贪爱具体化(有)。)
这是漫画版最有趣的地方之一:(至少我认为)在漫画里,是渚薰先爱上真嗣的!
本来自由的天使,因为觉得「人的爱」很有趣、让他很介意,于是失去了心灵上的自由。
这一点在后来渚薰原先从容而嚣张的笑容彻底消失可以看出来。
虽然有一些评论认为渚薰是受到零影响,才对真嗣产生爱意的。可是,我倒认为那只是个触发点,本来渚薰作为真嗣的监视者,就已经在感受到彼此差异的同时,一边被深深吸引了。(跟《ACCA十三区监察课》里,尼诺的情况相仿)
从这条线延伸去看两人在Geofront内的争吵就很易懂了:
渚薰早就发现他接触莉莉丝也不会造成冲击,所以他根本就是把老人们的任务给抛了,骗真嗣说:世界末日跟杀掉我,选一个。(后来还用话术套到让真嗣只剩杀他一个选项)
「这是我最后的心愿啊!你如果还算有点喜欢我的话,就实现它!」
嘛,简单来说就是个(现实与情感上都)毫无退路、以死相逼的告白。
渚薰很清楚,自己跟别人相比,大概不怎么讨真嗣喜欢。(备胎QQ)而他也知道真嗣厌恶杀戮,所以让真嗣亲手杀死自己,是唯一能深刻地留在他记忆里的方式:
「没错,别用武器。当你捏死我时,那种感觉会留在你的手里,这样你就算讨厌我,也忘不掉我了」
比起动画版扑通掉一颗头下来,我其实更喜欢漫画版渚薰被杀的画面:真嗣好像深怕把渚薰捏碎一般,轻轻将他握着,然后像是要为他阖上双眼般,遮住了渚薰的头,最后像是在掌心中捏着什么宝贵的东西似的,初号机紧握了双手。
跟前面渚薰那段流着血与泪的告白,是非常相称的宁静与温柔,非常美,让读者不禁也跟着默哀起来。
我觉得这段真的处理得很好,虽然渚薰这么中二病让人很不习惯,但最后的落幕非常深刻,远胜于动画版。
顺便一提,这个段落其实也暗示了真嗣(任何像他那样消极的人)实际上并非完全的废柴,他若能向周遭人敞开心胸,这种人类之爱甚至能改变(非人)绫波零、渚薰、最终决定了整个世界的命运。
总结来说,动画版的处理方式有点像是创作者视角(神的视角),剧情跟事件顺利地往前推进,但是在事件中的人物之间的心情、故事细节的交代其实多数都不够完整。就算看了后来的剧场版,还是各种混乱。
如果论文这样写,老师肯定会叫你拿回去重写。
幸好庵野搞的是电影。( ㄟ不是啊?)
相对来说,贞本EVA真的处理得非常细致,主角与剧情都有扣紧主旨前进,最后还埋了真希波的伏笔。虽然拖这么久才出完,但真的是堪称神作。
如果被动画或剧场版搞得头很晕的人,非常推荐你鼓起勇气一读,会给你非常清新的视野!哈哈哈!